“这个学期我们班上迎来一位新同学。”
老师扫视一圈,看底下的学生们都被吸引了注意力,才慢悠悠地开口。
“以后大家都是好同学,要互相帮助。”
“来,自我介绍下。”
贺一容又规规矩矩鞠了一躬,“大家好,我是贺一容。”
不带端城腔调的口音倒是让同学们好奇起来。
“南方的!”“不是端城的~”“哈哈南方人说话这个样子啊!”
惹得贺一容红了脸,小时候舅妈老夸她声音软,是典型的南方囡囡,舅舅家的表哥们也总喜欢逗她说话,求着贺一容多说几句好听的话给他们听。
她从没觉得自己说话语调有问题,明明之前在外公家,大家都是很喜欢听她说话的呀。
老师把她安排在中间靠窗位置。
同桌是个扎着双马尾的女孩,见到她甜甜地笑了一下。
却没想刚落座,凳子就被后面的人踢了两下。
贺一容回头看是个胖乎乎的圆脸男生。
“贺家的?”
贺一容点头,这不是废话吗。
男孩看她明显没懂自己的意思,往前趴在桌上,凑近了问:
“我说是大院里的贺家吗?贺毅溯是你哥?”
贺一容这才懂他想问的,“是,他是我二哥。”
男孩大剌剌地坐回凳子,往后大声传话。
“江晨,是那个贺家私生女!”
教室里静了下来,被唤江晨的回话“长得还挺好看!”
两人隔空笑起来。
贺一容的同桌似乎被吓到了,瞪大眼睛盯着贺一容看。
贺一容冲她笑笑,转过头收拾书包。
桌下的手有点不受控制地在抖,私生女,她什么时候成了私生女。
是了,母亲还没正式嫁过来之前就去世了,自己又一直养在外公家。现在有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,他们才是正经的贺家人,自己最多算半个。
似乎大家对她私生女的身份很是好奇,课间也能听见小声的议论和不加掩饰的打量。
贺一容只当没听到没看到,头埋在胳膊上假寐。可即使闭上眼,那些议论也像长了腿似的准确无误地爬进她的耳道。
贺一容默念着:“五点就放学了。”
好容易捱过了发书本和班会,老师又让大家大扫除。
贺一容分配到的任务是擦玻璃,和她的同桌一个在里一个在外,两面擦拭。
却有个明显的污渍怎么用力也擦不掉。
同桌敲敲窗子,往玻璃上哈了一口气,示意贺一容跟着学。
于是两人隔着一块玻璃面对面哈气。
白雾瞬间蒙上玻璃又快速消散,露出两个姑娘的笑脸。
同桌很快跑进来,“我叫于瑗瑗,你叫我瑗瑗就好啦!”
贺一容笑着回话:“我叫贺一容,家里人叫我小容。”
于瑗瑗挽上她的胳膊,“小容你坐几路车回家啊,我们一会一起去公车站。”??
贺一容面有尴尬;“呃,我等会有人接。”
于瑗瑗这才想起来,这位新同桌是大院里的姑娘。
贺一容看于瑗瑗好像不太高兴,忙说:“那我明天再和你一起去公车站。”
于瑗瑗哪不知道大院里出来的,人人都是家里派车来接,之前还见过几次警卫员接送呢。
她亲昵地摇摇贺一容的胳膊:“我知道的啦,你们那也不通公交啊。”
贺一容和于瑗瑗在校门口道别。
她等了半天也没见着贺毅林的影子,正不知道如何自处时,一辆红旗车停在面前。
后车窗落下,和贺毅林差不多年纪的少年淡淡瞥过来一眼,他身形干瘦,稍微抬高下巴,喉结处就和小山丘似的突兀,贺一容看见他搭在窗棱上的手,白森森的指节曲着,手指鬼爪一样的又长又细。
“你哥走了,让我捎你回去。”
贺一容不知道为什么见到这少年就想到“阴暗”两个字,再加上基本的对陌生人防范意识,使得她退后了两步。
她眼尖地看到少年的眉毛皱起。
正在想拔腿狂奔的话能不能追上于瑗瑗,却见司机绕过车头,到她面前微微鞠躬。
“贺小姐,我家是贺家隔壁的聂家,聂祯和您哥哥们都是一起长大的。”
贺一容看他肩上的肩章,确实是警卫没错。但还是不敢放松警惕。
那司机柔了声,哄小孩似的道:“您上次生病,您哥哥还来我家请白老先生呢。“
贺一容手揪着书包肩带仍不作声,却睁圆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后座的聂祯瞧。
聂祯不耐地看了她一眼,好像斥了一声“麻烦”,手指飞快地按起手机,拨了个电话。
“你妹妹怕我拐卖。”
修长的手伸出来,递给贺一容。
她接过,耳边是贺毅林的声音伴着噼里啪啦键盘敲打声。
“我没空和你一起回去,以后都坐聂祯的车!”
贺一容疑惑:“以后?”
那边顿了一下,杂音渐小,贺毅林的声音也缓下来。
“别让爸和大哥知道,在学校有事就找聂祯。”
贺一容握着手机的手渐紧,和陌生人在一起,她宁愿坐公车回家。
车门打开,聂祯从她耳边拿过手机,不知贺毅林又和他说了什么,贺一容只听他怒气冲冲:“贺三你找死吗?”
挂了电话后,他把手机拿在手里转了几圈,低眼看贺一容,浑身的阴森气息更重。
没错,真的是阴森森,直把贺一容吓得低了头缩了脖子。
“麻烦!”
这次是听得真切的麻烦。
“上车!”
贺一容缩在车门边,恨不得离聂祯十米远的样子引来他发自鼻孔的一声“嗤”。
好在那人没再理她,扯了校服盖在头上,苍白的手臂被黑T映得更白,透出青色的血管。
贺一容悄悄地看了一眼没再敢看,却把自己的手臂抬起,想着自己与他谁更白些。
车进了大院却七拐八拐,一直开到后面隐在林子后的两层小楼。
聂祯自左边下了车,走了两步见身后没动静,才不耐烦地又走回来,敲了两下车框。
贺一容这才收了书包打开车门。
他好像比贺毅林还要高些,贺一容完全被他的影子罩住。
她抬头问他:“这是哪?”
“以后你下午放学就跟着我在这吃饭。”
聂祯一句多余的话也懒得说,一个眼神也不给她,撂下这句话就转身走了。
贺一容又有了被抛弃的感觉。
什么叫又呢,在舅舅告诉她,自己要去端城,和一年见面一两次,其实根本不太熟悉的爸爸生活时,她第一次产生被抛弃的感觉。
这次,又觉得被贺家抛弃了,她同父异母的哥哥们,不过是看爸爸对她还算疼爱所以才对她照顾一些。
她扯了扯书包带。
在原地低头好一阵子,树影森森下,嘴角撇了撇。
司机停好车走过来,迟疑地问了句“贺小姐?”
她抬起头,司机看到一张天真烂漫又软弱无害的笑脸。
贺一容被贺家司机引着进门。
胖胖的一脸福相的奶奶迎上来:“哟,这就是贺家姑娘吧!”
她亲热地捧起贺一容的手,拉着她往里走。
边走边说:“我听我家老白讲了,果然又娇又俏!祯小子你可别吓着人家。”
她又转过头笑着对贺一容:“哦,我家老头子就是上次你发烧给你看病的老白。”
说着又想起什么似的,“小姑娘家家怕苦,下次含颗糖在嘴里,可别偷着倒药啦。”
贺一容这才知道,自己倒药的事大家都知道了。
一时间羞红了脸,只抿着嘴笑不敢说话。
好在白奶奶倒没再调笑她,领着她进了饭厅。
五六点钟斑驳的阳光透过窗户射进来,竟把聂祯身上的阴凉气息散了一些去,贺一容悄悄打量好几眼,心里赞叹着,这个隔壁家的人长得真好看。
贺一容坐在聂祯对面,听着白奶奶边端碗碟边絮絮叨叨。
“祯小子身子骨不好,你也体虚,正好凑一块补咯!”
“奶奶做的是药膳,不苦的,容容别怕。”
鸡丝粥里细细的鸡丝活着米香,煮得软糯,入口即化。
清蒸鲈鱼稍微带点贺一容也说不出的名字的药香。
清炒时蔬又不加过重的调味。
挑食如贺一容,也难得的吃完了一大碗粥。
吃好了抬头才见对面的人早就吃完,正抱臂靠在椅背上看着她。
聂祯边上的白奶奶也一脸慈笑:“看小姑娘吃饭真好看!”
聂祯嗤笑一声低头玩手机不再看她。
白奶奶又继续说:“以后在奶奶这吃饭都要吃的这样香才好!”
吃完饭出来天已半黑,贺一容跟在聂祯后面三步远慢悠悠地踱步往家走。
她脚步轻快极了,自从来端城后,很久没有吃到这么合口味的饭菜,似乎饱了口腹之欲后,心情都变好很多。
聂祯中途接了个电话,脚步慢下来。
贺一容也跟着他慢下来。
风声送来断断续续的“吃完了”,“贺三你真的找死”。
再多的也没听清了。
贺一容又低头悄悄撇嘴。
贺老三,不是个好东西!
虽然贺家聂家连幢,只有几步路远,但聂祯还是多走了几步把贺一容送到家门口。
可浑身的不情愿一点没加掩饰,他似乎恨不得用自己的怀态度把贺一容吓跑。
贺一容转过头,低声说了句“谢谢。”
聂祯低头看了眼那浑圆的脑袋,不耐地转过头,终究是兄弟情义重。
“先别卖你哥,这几天先跟着我。”
贺家男人到底都是大忙人,贺一容回家只有陈妈,听贺一容说她吃过了也没多问。
先到家的还是贺毅林。
他蹑手蹑脚地悄声进屋,见贺一容一人在沙发上坐着。
又在门口张望了下屋里没别人才松了口气似的把书包甩在鞋柜上。
“咚”地一声像是打招呼。
“陈妈,倒杯水给我。”
贺毅林难得这么大声讲话。
贺一容装作在翻书,但眼角瞟到这位哥哥坐在了她的对面沙发。
依旧是两人各自最爱的位置。
又是玻璃杯和茶几碰撞,清脆的刻意的“铛”声。
贺一容心里冷哼,这个贺毅林心虚的也太明显了。
她故意不理会他,沉下心翻着书。
贺毅林此时心里却着实有点七上八下,开学第一天就扔在爸爸的心头宝不管了。
若是这个妹妹告状,他这层皮不知够扒几回。
他等了半天也不看贺一容有动静,或是委屈哭诉,或是小声的讨好他说会按照他安排的来。
她不是惯会讨好人的吗。
“咳。”
“我最近忙,没空管你。”
见贺一容久久没出声,贺毅林越来越不安的心开始难得的有点内疚起来。
小姑娘说到底是自己的妹妹,有着一半血缘关系的。
他知道自己这事做的说不过去。
“聂祯……我们自小玩大的,和你亲哥哥一样。”
“你先跟着他。”
“他欺负你你告诉我。”
“我和大哥都不会放过他的。”
“白奶奶一手好厨艺,那药膳你吃着有好处。”
他打量着贺一容的神色,生怕她拒绝。要是每天贺一容一个人回家吃晚饭的事被爸爸或者大哥知道了,他吃不了兜着走。
干脆就做出他带着贺一容在外面吃完了才回家的假象。
贺毅林正心里忐忑,只听小姑娘软软地开口,一点威胁性也无。
“那你告诉我你干嘛去了,不然我告诉爸爸你丢下我不管。”
贺毅林松了一口气,站起来居高临下,自觉哥哥架势很足的样子。
“小丫头片子也敢管你哥的事!”
别的不说,自己做哥哥这种感觉还挺不错的。
自小被两位自家哥哥压一头的贺毅林,难得的扬眉吐气。
贺一容却一点不买账:“那我在这等着爸爸。”
一个笑眯眯的,一个敢怒不敢言。
贺毅林这才明白这丫头不是个好惹的主。
贺一容当然不会多嘴告状到爸爸那里去,她只是壮着胆子试一下贺毅林对自己的态度。
好在,贺毅林不会对自己不管不问。